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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8月16日 星期三

我們一家五口

當我考試考了九十八分,我爸說 :「這題妳明明可以選對的!」每句要我好好檢討這一題為什麼這麼粗心,我要說:「可是我其他都對啊!」「就錯一題為什麼不誇獎我。」開始任性撒嬌,然後爸會坦言:「怕妳自滿,之後考不到這麼高分勒。」。
當爸在睡前跟我聊天,我會打一個非常打的哈欠,直到第二個哈欠之前,爸會說:「我跟你講個話妳很累,那我就不累嗎?」在他說到三更半夜前我要說:「爸爸辛苦你了!」開始幫他按摩,用勞力換取早睡的權利。

這些對話來自我想像中的一般家庭,但這不是我們家的相處方式,這不是我所會當的女兒,我不會獲得寬恕,所謂叮嚀都是責罵,父親講的是規定,吾父即是一家之主、位高權重之人。
私底下,我跟哥哥、妹妹像是隨時要叛變的人民,咒罵成天爛醉的昏君。
所有要說的話,我都沒有說。
他常問我們為什麼總是回答嗯、哦、好。
他不懂這是他養出的,如果他不當回應是頂嘴的話,我們也不會總是感覺被訓話;如果他不會在家焚燒枕頭、水煮手機、扔香爐...,如果他不會把我們關在門外、罰跪、賞巴掌...;如果他不會把車開進海中...,我們可以像正常的家庭。

而我的正常是,聽到他大聲吼罵就把門鎖上,即便聽到摔裂碰撞也當作沒聽到,關上燈,盡量讓身體休息保持清醒,靜觀其變,有可能是暴風,有可能是清晨的颱風尾,上課時還能補眠,都還算運氣好,怕的是明天放假,得要長期抗戰。風暴來襲,不管他說了什麼,怎麼了?是我們做錯了什麼嗎?別多想、別多嘴、別反抗...別浪費任何體力!久而久之忘了是在抵抗還是逃避,不記得這一切簡單還是複雜,只知道別激怒他,無縛雞之力的臂膀別妄想挑戰長滿繭的手掌;拿筆的鬥不過拿扳手,革命只會造成傷亡,碎裂的情感搭配集體心理治療,琢磨到身心俱疲也沒弄明白,為什麼面對人禍要一直當天災處理,該治的是罪犯,為什麼我們要逃?

不住在一起之後,連聲爸,我都不喊了。
如果他有發現的話,如果他在意的話。
『你爸爸什麼名字哦?』
「徐國欽。」
『阿妳回來不叫人。』
距離成了最好的盾牌。
以為不叫他爸,他就不會是。

「我兒子可愛嗎?」
『阿妳回來不叫人。』
「來抱抱他。」
『這麼小隻我不敢抱啦。』
「我小時候你不是也抱我哦。」
『那不一樣啊!』
奇怪的是,我並沒有想起任何事,不記得小時候他把我捧在手心,不記得他曾經也拿著筆的纖細雙手,不記得我如何學會走路,不記得他帶我們旅行...
是他在各種咒罵後喃喃的低語。
所有他說的話,我都聽不懂!
當他用血淚換我的快樂的時候;
當以為自己只是該摘除的肉瘤,
我不記得任何快樂。

當他撐到無法繼續當大人的時候,
遺忘這一切長大的我,為他做了什麼?

知道我有多恨你嗎?
你活的不快樂,是因為我們嗎?
你喝酒因為我們嗎?
喊你一聲爸有表示我的感激了嗎?
想吵架的時候我吼你了嗎?
在我婚禮穿睡衣的時候,我罵的夠大聲嗎?
父親節卡片每一年都有送嗎?
當爸爸累嗎?
陪你一起哭過嗎?
我算是...你期望中的女兒嗎?

對我來說車禍的死亡率是五人就有三人死於車禍,只要不要是車禍,我怎麼死都行,這個家應該有其他死法的。沒有死的明明白白的死,就是死,不明不白的死。

沒想到我年紀會比哥哥長,在過幾年就活超過媽媽,然後是爸爸...
試題般的計算著能活過誰,乘以沒有人可以贈恨的零,零等於平靜,平靜卻又不等於零,不等於什麼都沒有。

只是有好多好多疑問,想問他們:
「哥,如果你還在的話會跟我老公打傳說嗎?就是現在手機有螢幕可以用手指點選的遊戲...跑跑卡丁車也可以用手機玩了...」
當拿著筆,我有好多疑問。
「媽,妳寫字怎麼能這麼好看?」
我還是模仿不出來,那種好看的字,真想簽在我兒子的聯絡簿上。
也想知道我爸當初放下畫筆,需要多大的勇氣。

當養著兒子,我有好多疑問。
「爸、媽,我幾個月開始學會爬?」
「爸、媽,以前我有吃奶嘴嗎?...」
我帶他去採過草莓了,帶他去過動物園了,帶他去過海邊了,帶他認識所有親戚了,我有什麼是你們帶我做過但我還沒帶我兒子做過的事?
當我看著照片,我問不出來,
對於曾經想同歸於盡的家人,曾經的家。
我只能對著兒子說...這是阿公、阿嬤跟舅舅...
我的爸爸、媽媽跟哥哥...
知道就好,記得就好。